34年前,我第一次参加高考。那是年7月7日,我懵懵懂懂走进考场,参加恢复高考制度以后的第三次高考。那一年,我16岁。虽然年少,但按照毛**他老人家“学制要缩短,教育要**”的指示,我们只花了9年的时间便完成了现在需要12年才能完成的学业,所以倒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或许是因为天资愚钝,五门功课(那时外语只按10%计入总分)只有语文考的稍好,刚及格,其余四门(政、数、史、地)尽墨。那一年的作文题是改写何为的散文《陈伊玲的故事》,伏案答卷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平生第一次高考,我名落孙山,但并不十分懊恼。归来与父兄商议,大家决定我再到公社中学复读一年。这一年,我仿佛才明白“书中自有黄金屋”的道理,把学校图书馆有限的几本藏书翻了个遍,又把数学老师抽屉里的试卷、讲义研究了个透。也许是因为山中无老虎吧,我迅速成为公社中学的文科“状元”。转眼间寒去暑来,又是一个“黑色的七月”(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叫开来的)来临,我就像范进一样战战兢兢走进考场。可是20多天后,大哥冷冰冰地把一张分数通知单扔给我,并且用同样也是冷冰冰的口吻对我说:“分,你没考上。”我的心也好像一下掉进了冰窟窿。那一年江苏的省控线是分;而邻省安徽的省控线还不到分。那一刻,我只恨自己不是个安徽人。父亲是个实实在在的庄稼人,他实在不能再容忍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不但不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反而还要糟蹋家里本来就不多的钱粮。他斩钉截铁地说:“看到做官也不行,明天就去生产队下地。”父亲没有文化,他和老乡们都把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形象地称之为“做官”。其时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都到了向他老人家讨媳妇的年龄了,也难怪他着急上火了。不得已,在那个暑假,我晚上学习,白天去生产队干活,每天挣回三个工分(价值3毛钱)。年的秋天,我身背简单的行囊,搭乘运砖的拖拉机(一点也不假)来到句容县城,丧魂落魄地迈进了县中学大门。很快就发现几个也像我一样落魄潦倒的年轻人正聚集在一起,我怯怯地上前一打听,果然是同病相怜的一伙,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像作家刘震云在小说《塔铺》里描述的一样,我们组成了一个新的集体,又开始了一个新的轮回。那一年,我真的豁了出去,拼命的学习,内心常常涌起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悲壮。县中学的老师水平就是高,教数学的那位尽管眼窝深陷,隔着眼镜几乎看不见他的眸子,却能一笔就画出个圆,比我们用圆规画出来的一点不差;语文老师那时就懂得素质教育,他教我们唱岳飞的《满江红》,唱得回肠荡气;教历史的是个胖胖的老头,扬州人,他上课从不带书,仿佛一部中国古代史都装在了他的便便大腹中。高山仰止,同学们学得也特别认真。一天,同桌同学忽然很认真很神秘地对我说:“你肯定能考上。”我惊骇地盯着他,问他为什么,他说凭感觉,并且说他的感觉特别灵,因为上届有几个考取的同学,也曾经给他以这样的感觉。我将信将疑,但心里感觉特别兴奋。《塔铺》里的“磨桌”(一位老兄的绰号),因为精神特别紧张,考试时昏倒在考场,被人抬了出去,而让一年的寒窗苦读付之东流;我们也有一位老兄,因为屡试不第,竟至于疯疯癫癫,最后不知所之。年7月7日,我第三次走进考场。三天后,当我乘坐晚班车回到家中时,暮霭已笼罩在这个江南水乡的上空。母亲十分惊讶地问:“你怎么跑回来了?”“考完了。”我说。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哪天考试。第二天,父亲便从集市上买回来多只鸭雏,他已打算好了,如果今年我还考不上,就让我当个鸭倌。一天傍晚,省广播电台播出了江苏省高考录取分数线,文科竟然高达分,整整超出上年近60分。晚上,当我赶着一阵鸭群回巢的时候,才得知这一“噩耗”,大家一致认为我肯定没戏,并纷纷为我“规划”起未来。父亲又骂骂咧咧起来,我也非常的懊恼,几乎一夜无眠。那时农村还没有电话,不可能声讯查分。次日一早,我向母亲要了一块钱,坐早班车赶到了句容县中。分数通知单是按考试顺序号装订的,我一张张翻过去,下一个就是我了,我的心禁不住一阵狂跳,手也有点哆嗦。终于我还是翻到了自己的成绩单,当看到总分栏上打印着“total:”字样的时候,我的大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就和范进一样:“噫,我中了!”我忍不住双手掩面,一任泪水从手指缝里汩汩流出。春风得意马蹄疾,我快活得像一阵风似的行走在乡间小路上,远远朝着正在田间劳作的父兄们大喊:“考上了,考上了,分呢!”我伸出四根手指头,朝他们的方向摇晃着。那时本科的录取率只有百分之六七,不要说考上本科院校,就连初中毕业考取个中师(如丹阳师范)什么的,都会轰动十里八乡。所以我后来对那几年考上本科院校的同志始终心怀敬意。接下来体检、填报志愿,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里,父亲领着我乐颠颠地整整走了半个月的亲戚。一个月后,一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通知书飘然而至,从此我离开了故乡,来到美丽的瘦西湖畔,度过了虽然没有“做官”,但总算没辜负父兄的期望。尽管已经30多年过去了,但高考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命运,值得我用终生去铭记。
作者简介:王晋建男江苏句容人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教授,爱好古典诗词创作。
《傲来国文艺》由诗人凤凰座创立、连云港市诗歌学会主办,是一份刊登国内外文艺动态、诗歌、散文类综合型大型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