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十岁时的一天，才第一次看见鸽子。
三只鸽子在一个破烂的铁栅栏前就地觅食，我说：“鸽子。”
儿子非常开心，他说：“我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鸽子呢！”
我说：“怎么可能？你肯定见过鸽子。”
儿子说：“我真的没见过真的鸽子，以前都是从书上和电视上看见过，真的鸽子今天真的是第一次看到！”
我们小心翼翼朝三只鸽子走去，我把手机给他：“那庆祝下你和鸽子的相逢，赶紧给鸽子拍几张照片吧。”
鸽子意识到一对父子在朝它们走去，也赶紧蹒跚走着，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它们很聪明地钻进了破烂的铁栅栏里，要和我们隔开一个天地。
看来，飞翔在蓝天也不一定安全，那会儿做铁栅栏里的鸟，它们才安心。
一道铁栅栏隔着我们和鸽子，我们看到鸽子是笼中的鸟。可是在鸽子心里（如果它们也会思索的话），或许这对父子未必没有在铁栅栏的笼子里。
十来年了，儿子和许多孩子一样也是笼中鸟，我很多时候听他说要下楼去玩就不放心。楼下，我会想，也许那里有拐卖孩子的人，也许儿子粗心会撞到墙上受伤。不晓得有多少回了，一次次阻止着他走下楼去。儿子十岁时的一天，才第一次看见鸽子。看到鸽子的那会儿，我有些心痛。
儿子在学校，他们所处的校园其实也是一个铁笼子，春暖花开时老师不允许他们去春游；秋高气爽的季节，也不允许他们去登山望远。每到放假时，我就得签一份安全通告书，然后孩子带到学校上交。这些孩子就是被紧紧困住的小动物，每天就是作业啊作业。
我在童年和少年的时候学过很多鲁迅的文章，很多文章其实我不喜欢，因为读不懂。可有篇文章现在我还可以背出来一部分，在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他小时候上私塾的情景历历在目：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啪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绕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有人说，何首乌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牵连不断地拔起来，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却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一块根像人样。如果不怕刺。还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远。
那份遥远的感觉真好，小周树人下课了或者旷课了，离三味书屋没有多远的地方就是他的乐园，尽情畅游尽情释放孩子快乐的乐园。
儿子十岁时的一天，那会儿，一道铁栅栏，隔开着，一对父子，三只鸽子。
打卡的童年
儿子十岁时的一天，神秘又得意地问我：“要不要听一件特重要的事？”
我说：“关于谁的？”
儿子狡黠一笑：“当然是关于我的。”
我疑问：“你？”
儿子开心极了：“昨天我赢了三张卡，都是绝版的！”
我还是有些疑问：“什么绝版？”
儿子说：“就是不再印刷的卡，我赢了三张绝版的至尊卡！”
哦，我明白了，是打卡！
打卡，是小孩子们街头巷尾蹲在地上围在一起玩的一种游戏，他们手里捏着一沓圆形或者方形的卡片，卡片上印着图案和文字。卡片上的图案总是跟着潮流，以前《喜羊羊》流行的时候，卡片上的图案是一只又一只的羊，《熊出没》流行时图案是熊大和熊二，《赛尔号》流行时卡片上是动漫。打卡时，小家伙们先出拳猜蹦猜，输的把他的卡放在地上，赢的用自个的卡去打，下面的卡被打的翻了面，就赢了！
我小时候也玩这游戏，那会儿玩的也很痴迷，可以忘记吃饭，忘记写作业，但是忘记不了打卡。书包里口袋里塞满了赢来的卡。常常，老师发现了会狠狠地撕烂那些卡甩在我脑袋上；家长发现了也是很恼火，我还记得，当年我妈生我气了，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被她塞到火炉里，何况是这，这，这不起眼的整天在地上拍来拍去的脏兮兮的卡！
儿子十岁时的一天，他有了几百张卡，走到哪带到哪。有时走在街上，哗啦，全掉地上了，地上那个脏啊，可是他不嫌，心疼地赶紧一张张捡起来，让我觉得好没面子。我好期待这种打卡的游戏有一天会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可这个打卡的游戏却生命力极强，尽管很多时候，我们撕毁、丢弃了孩子们那些卡，但是打卡一次次迅速地卷土重来。
儿子十岁时的一天，为了提升卡的攻击力，他挖空心思制作卡，他给我说：“以后你的雀巢咖啡盒子都是我的了，我要做卡。”儿子寻思一会又说：“对！磁带盒、DVD包装盒，都很结实，有硬度，制成卡，攻击力OK！”我很少见儿子做什么事有耐心，可是制作卡，他有耐心！先是在盒子上用圆规仔细画好园，或者用直尺谨慎做好长方形，然后用剪刀一丝不苟裁剪，每制作完成一张卡，他就兴奋手舞足蹈一番，似乎，这张卡充满了魔力，可以和小朋友打卡时，百战不殆。
儿子十岁时的一天，放学很久了还没回家，我在人行道看到了他和一个孩子在打卡鏖战，儿子的腿脚和手还有他的卡贴在脏兮兮的地上，围观的几个孩子个个精力集中。那会儿他们的书包都沉甸甸的，我总觉得，他们每天上学背的书包里面不是书，是好几块古城墙的砖。这会打卡可能是最解疲劳的，也是最痛快的。不要打搅他们，做一个静静的旁观者，任凭他们叫喊欢呼。那会儿我们是再也回不到童年了，但是，这些孩子们，打卡，那会儿他们正在欢度着他们快乐的童年。
作者简介：方舟，原名刘军，高级教师。有小说、散文见于报刊和媒体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