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人的孙庄小学20
张先臣
(张先臣,丰县民族中学退休,如今在民间社会活动领域大显身手)
.4.21,范玉友摄
他是中国民办教师群体的典型代表;他是寒门子弟跳龙门翻身的典型代表;他身上镌刻着改革开放影响基层民众命运的痕迹;他是孙庄小学的骄傲;他叫张先臣……
张先臣,年出生于宋庄村。
年在孙庄小学读一年级的时候,班主任是新来的汪蔼文,标准的普通话,甜美的嗓音,至今记得。
我们给张先臣老师看了汪老师近年来的照片,虽然汪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但张先臣老师看来之后,说:是的,是的,眉眼里一点都没变。
刚入学的那会儿,校长是刘春野,第二年就换了吴成立。
这与李乾光、汪蔼文等人回忆一致。
年他考入史小桥中学,那个时候,师寨还没有中学。校长是孔庆海,第二年转入师寨,校长韩森,直到毕业。
年,文革开始,他就回到“广阔天地”了。
张先臣祖传盖屋的技术,下学之后,就一直跟着队伍前村后村盖屋。每天抓1元钱,然后用8角钱买公分,自己剩2角。
买工分,现在的小伙伴可能不知道咋回事。
大集体时代,在生产队里干农活,是实行计分制的,生产队有专门的计工员,以“晌”或“天”为单位,一年下来,根据庄稼收成分到粮食和物品,这叫“决分”,如果不买工分,就会面临“透资”,也就是说,这个家庭产生财政赤字了。明年要挨饿。
这是计划经济时代基层农村统计收入的通用计算方法。
那位看官说,小编,你文章跑题了。
没有。
如果不交代这个背景,大家就不会明白,干了八年民办教师的张先臣为什么要放弃去新疆干建筑队的机会,去参加沛县师范的考试,为什么会出现一家五口都是学生的状况。
年25岁的张先臣跟着生产队里的挖河大军到山东李集挖河,那段也叫复新河。
那天,北风呼啸,天寒地冻,满身黄泥巴的张先臣正使尽吃奶的力气用铁锨往平车里装泥块,抬头,发现了三个人:
来的人都是有身份的:分别是大队书记宋继言、小学校长仇奎奉、小学老师孙腾。
原来,孙庄小学三年级语文老师蒋桂英因身体原因回家了,班级就凉在那里,无奈之下,学校向社会招兵买马,临时找个民办教师。
孙腾是张先臣小学的老师,知道张先臣聪明并且学习成绩好,就向校长仇奎奉推荐了他,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张先臣第一年当老师,是接替三年级语文。
就是成立乐队的那个班。教室在学校后边一排的最东头。
笔者有幸成为张老师的学生。
第一课讲的是《小马过河》。
如果学生作业完成的好,他会临时增加一个讲故事时间,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一副壮锦》。
我至今还能清晰回忆张先臣开讲的时候,抖包袱的表情。
对故事的兴趣,就是从那时受到的启蒙。
乐队的时候,在小伙伴们中间,我一开始是复述故事,后来添加自己的元素,他们竟然没听出来!
于是,我开始编故事,天哪,他们竟然也听的津津有味。
我不知道,那时那地,我的行为,就叫创作。
我们用过的课本年孙庄小学开始带帽,开办中一、中二两个班,张老师开始教数学。
到了初一年级,我们还是跟张老师上学。
语文:孙腾,数学:张先臣。地理老师也是张先臣。
张老师数学讲的很精彩:初一学方程,应用题有“相向而行”一词,我们实在不理解啥意思,说一遍两遍根本记不住。
张老师说:“相向,看样——就是脸对脸……”
这个词我记了一辈子。
张老师教几何有一绝活:在黑板上画直线不用尺子,就是随手往那里一画——你用尺子量去吧,直的很;在黑板上画园,不用圆规,就随手那么一画,下面不用说了吧……
张老师还有一绝活:有一年在师寨驻地中心校会考,也就是临考前十分钟吧,他在地上用树枝给我们画了一道题,我们心领神会,考试的时候,分毫不差……
我们叫“估题”,也有人叫“抟题”,这个绝活,没有深厚的基本功以及全身心的投入,是不会掌握皮毛的。
据说,张老师的这个绝活,后来在丰县三中教学的时候,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此为后话。
(后起左一为张先臣)
话题还要回到当民办教师那阵子。
那时候校长实际上是仇奎奉的,是有公社批文的,刘德顺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是仇奎奉个人要留下老伙计再帮一把,并且把老校长放在头位,所以社会上才有刘德顺校长,仇奎奉副校长一说。
当年,张先臣进入学校的时候,民办教师工资是16元,往生产队里交12元买工分,一月剩四元。
转眼到了年,张先臣报了函授大专,进行深造,以满足与生俱来的那种对知识的渴求。
年恢复高考,民办教师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开足马力迎接高考,孙庄小学的民办教师仇星爱、范素贞都去了,张先臣也去了,却被拒之门外,理由是“结过婚的不能报名”。
然而,后来证明,所谓“结过婚的不能报名”这是负责报名那位官员对政策的误读,年,张先臣顺利通过高考报名,并且考入沛县师范,实现了“吃计划”的梦想。
这期间的几年,张先臣饱受折磨,眼看着身边一样的民办教师都上大学去了,随着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越来越多,民办教师的地位岌岌可危,同时,全社会价值观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挣钱,变成了所有人的头等大事。
丰县赴新疆的建筑队亟需熟练工,张先臣祖传的盖屋手艺也被看好,怎么办?是抓钱,还是考学?
在这个人生的关键的十字路口,张先臣的父亲一句话,改变了整个家族的命运——总不能盖一辈子屋吧,考学!!
那个时候,张先臣有四个孩子,都在上学,学费都拿不起,真的。他要是再去读书,全家就五个学生了。
邻居的老太太都说:简直是瞎胡闹,都几十几了,还再去披个学生皮!
任何地方的农村,都有几个说话尖刻的。
但人生每一个坎的迈越,都是含泪咬牙的坚持。
于是,后来的几年,沛县师范才多了一位高材生,丰县教育局教研室才多了一位试卷设计专家。
张先臣终于成为一个在编的、吃计划的、不用再求任何人的、真正意义上的教师。
如今的张先臣早已退休,退休之后,活跃在社会上,成为丰县“民俗理事会”的一员,畅响晚年的安乐生活。
如今的张先臣那天,我和仇奎海一起到张老师家采访他的时候,总感觉张老师面目表情与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后来一问,才知道前几年得过一次脑血栓。
想起当年张老师青春焕发、才华横溢的模样,不禁诅咒起岁月这把杀猪刀。
张老师是我学生生涯受影响最大的老师之一。
(范玉友/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