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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老糊涂了，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伊云，爸再来，甭怪我不客气！”钱天磊一早吼叫，顶着一头凌乱飘摇的乱发。
唉，说什么好。我爸三番五次上门来，央求我和钱天磊救一救伊鸣，可怎么救？那是一口无底洞啊。
“谁现在给我一百万，从今儿起我就是你的人，”正冒出一股邪恶念头，屋门“咚咚咚”作响。
大清早的，是谁呢？
打开门，我爸傻呵呵地笑，“小云，爸做了你爱吃的云吞，瞧，还热乎着呢。”
“一、二、三、四，”我掰着指头数了数，嗯，算上今天，这是我爸第四趟来我家了。
“爸，进来吧，”接过不锈钢饭桶，我爸猫腰窜进厨房。
拿出两只碗、两把勺，我爸夺过饭桶，用力扭开，“小云，叫天磊来吃饭，他不是爱吃我包的云吞么。”
要不要叫他呢？这个时候他睡得笑颜如花的。
“爸，你来了，”钱天磊猝不及防地出现。
一口一个云吞，钱天磊低头狂塞，全然记不得刚才的不痛快。
我爸笑眯眯地点头，我踩踩钱天磊的脚，示意他别光顾着吃饭，注意活跃下桌上的气氛。
擦了擦嘴角，钱天磊吃得很满足，他站起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爸，“爸，您的手艺不是盖的，您要是开店，我天天捧场去。”
这钱天磊是天生的演员，刚才还撕心裂肺，要死要活的，现在当我爸的面，温顺得像一只羊。
我爸吃他这一招。一口热茶下肚，嘴巴像上了膛的机关枪，不停扫射有关于伊鸣的话题。
“伊鸣我去看了，现在可怜诶，每天不敢开手机、不敢打电话，只敢躲在屋子里呆呆地看窗外，我瞧他快魔怔了。”果不其然，我爸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为了唯一的儿子，他的老脸快不要了。
“钱天磊，”我悄悄地踢两下老公，让他别接下爸的话茬子。
钱天磊不理会我，头一抬，顺带打开他那只陈年话匣子，“爸，您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让我和伊云帮忙伊鸣还钱嘛。”
我捂住脸，不忍直视两个男人的对视和战火。
“是啊，天磊，伊鸣是你们的弟弟，他年纪小，不懂事，犯了错，咱们一家人得帮他啊。”
我爸三句话不离帮忙，还爱拿一家人这张牌堵塞我们的嘴。
“爸爸爸，”我得出手了，要不然这样争执下去，怕会动粗的。
拿出一张红色的折子，我推搡我爸道：“爸，这是块钱，您先救救急，其它的，我们再想办法。”
我爸没反应过来，大门咚地一声关闭。
“好哇，伊云，你偷偷藏钱，”钱天磊变身一名泼妇，双手叉腰，两只脚像圆规的两条支脚，看上去憨态可掬还可笑。
“钱天磊，”我戳一戳他的脑门，故意撒娇道：“你太可爱了，从前没发现啊。”
钱天磊的性格我了解，千万不能在他发火时火上浇油，得顺着他来捋。
“可爱什么，”他真中招了，两眼狠翻白眼道：“你惯着你弟吧，他傻算了，你们都跟着傻，我的天啊，我找了一个啥婆娘嘛。”
我和钱天磊好嬉笑怒骂，但架不住不搁心里去。
想到这时躲藏黑暗中的弟弟伊鸣，他走到今天，全怪他太信一个女人了。
伊鸣领方玉雯回来之前，主动给我打电话。
“姐，晚上和姐夫早一点回爸妈家哦，有惊喜，”弟弟电话里透着兴奋，我从这头感觉出来了他的快乐。
19岁的男孩上大学后，快忘了姐姐的存在，亏了我小时候为他挨过别人的拳头，弟弟啊弟弟，姐的心，疼啊。
“嘀咕啥呢？”钱天磊冷不丁问我道：“你弟咋了？是不是请咱们吃饭？”
我白了眼他，上下打量道：“只晓得吃，得减肥了，对了，今晚去爸妈家，少吃一点，你快胖成猪了。”
钱天磊快乐地转圈，说到回去吃喝，他跑得比兔子快。
方玉雯是跟在伊鸣身后进的门，她个子小巧，一身简约装扮，我和爸妈的眼前同时发亮。
“爸、妈、姐，这是方玉雯，我的同学，”伊鸣还是含蓄的性格，女孩子牵进家了，却说是同学的关系。
我爸笑得合不拢嘴，钱天磊更甚之，眼睛盯着漂亮的方玉雯不离开。
“咳、咳、咳，”男人那，都喜欢漂亮女人，我承认我吃醋了。
“是姐姐吧，我是方玉雯，伊鸣老跟我讲小时候的事，太好玩儿了，”方玉雯意识到了气氛的异样，紧抓住我不放，目光里闪耀出怯弱。
方玉雯的手捏起来软骨无力，这样的女孩，令人疼惜和怜爱。
“玉雯，来上桌，伊鸣的爸爸准备了一下午，都是你爱吃的，”方玉雯紧随我落座，伊鸣见缝插针，正好跌坐方玉雯身边。
方玉雯话少，吃饭的时候小口抿嚼，吃完饭，她和伊鸣端着一摞碗碟进出厨房。
一个少言少语，身材小巧玲珑的女孩，顷刻，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方玉雯留下的印象定格在那顿饭上，再后来发生的事，出乎我们的意料。
“姐，救我！”伊鸣哭嚎着找到我，“求求你，救我。”
19岁的伊鸣落魄至极，一头杂草般的油头，许是多少天没洗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落下窗帘，室内安静得令人心定神闲。
伊鸣吃着热吐司，喝着刚送来的暖热咖啡，整个人恢复了勃勃生机。
“伊鸣，怎么了？你从来不这样。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小心翼翼打探男孩的心思。
伊鸣低头撕咬剩余的吐司，嘴角挂着咖啡独有的香甜泡沫，“姐，能借我点钱吗？救我的急。”
救急？伊鸣在消费方面是一个节省的人，平素兜儿里有钱，却极少乱花。
再探探他的底，作为姐姐，我有义务得知弟弟的困难，“伊鸣，需要多少？你说个数，看姐姐能拿得出来不。”
伊鸣半晌不语，只是猛灌咖啡。
“伊鸣，”我按下他的手，“说吧，既然来找我，说明你是相信我的，是不是？”
男孩依旧磨磨蹭蹭，嘴角漏出一串数字，“我需要10万……”
“什么？伊鸣！”那只喝得底朝天的咖啡杯掉落地毯上，翻滚两圈后，它们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伊鸣！”我调低音量的分贝，检查那扇门是否严丝合缝，“你怎么要10万，你知道那是多么大一笔钱？”
“姐，”伊鸣低头啜泣，“我快疯了，那伙人没日没夜地打我电话，我都说了，我在想办法……”
那伙人？伊鸣招惹了谁？
“伊鸣，说清楚，那伙人是谁？”
“是借我钱的网贷平台，他们天天辱骂我，”伊鸣抱头痛哭。
网络借款……天，伊鸣，你借谁的钱不好，你去借网贷。
我一记重拳打在伊鸣的脸上，将他抡得倒向桌边。
“姐，姐，”伊鸣顾不得疼，趴在地上求饶，“是我的错，你救救我。”
救你？怎么救，捅这般大的一个篓子。
生气归生气，但伊鸣的债务是怎么来的，钱花到哪里了，冷静下来后，我们长谈了一次。
四十分钟的讲述，我明白了事情的源头出在方玉雯身上。
“这么说，”我打开手机，翻找秦律师的电话号码，“钱实际是方玉雯花了，你被她撺掇了。”
伊鸣不置可否我的说法，却仍旧辩解道，“姐，不能这样说，玉雯想考艺术院校，我是无条件支持她的。”
方玉雯梦想考进梦寐已久的艺术学院，但费用是其家庭无力承担的。
“你考虑过后果吗？”我质问伊鸣，“你认为你在为爱的人付出？”
“我、我、我，”伊鸣显然无力回答，无力辩驳。
“先回去吧，姐得好好想一想。”
我没有依伊鸣所愿，给他一笔钱解决麻烦。
我得去找方玉雯，弄清楚真相。
我和钱天磊隐藏在众学生中，毫不违和。
他穿着大学时代的青春服装，我套上高中三年的蓝绿条纹T恤，我们一前一后，亦步亦趋。
今天的校园内不时穿梭而过的学生，他们纷纷往一个方向奔跑。
“同学，你们跑什么？”钱天磊拦下一个高个子，长得像演员胡歌的男生问。
男生打量钱天磊，嗤之以鼻地说：“文艺社今天表演新排的剧目，听说女主角是方玉雯。”
方玉雯？正愁搜罗不出她的消息，没想到这位兄弟给指明了方向。
“喂，你们是我们系的嘛？怎么连方玉雯都不知道，”胡歌男瞪了一眼我们，“看你们也不像！别耽误我看演出了！”
胡歌男的身影日渐稀薄，太阳照耀下，西边的落日洒满整个校园。
“去不去，难得的好机会，”钱天磊努嘴道，“天赐良机啊。”
“走吧，”踢一脚他的屁股，我径直朝前走，“胆怯做什么，当心不给你饭吃。”
钱天磊甩着游泳圈上的肥肉，一块饼干叼在嘴外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赶我。
“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方玉雯的声音穿越了时空，带我回到了青葱的少年时光。
“老婆，是不是想起来你的那个他？”钱天磊斜眼瞟我，“说，是哪个龟孙子，劳资让他好看！”
“好好看，”踩两下这个胖子的42码脚，我恶狠狠地说道：“忘了我们是干吗来的！”
一阵掌声不断，台上的方玉雯两颊嫣红，她像一只会发光的精灵，仰头享受众人的焦点。
“咦，你们也来看演出啊？”胡歌男热情有加，故意将钱天磊撇开。
“是啊，方玉雯演得真好看，”我调整了距离，紧贴胡歌男，“刚才那首小情歌，好想哭啊。”
“给，擦擦眼泪，”胡歌男递来一张纸巾，“其实我早哭了，多美好的爱情啊。”
此刻的方玉雯暂时休息，台下候场，同学们嘻嘻索索地议论，我和胡歌男娴熟地攀谈。
“你说……方玉雯的恋人是什么样的，好羡慕她的男朋友啊，”我想从胡歌男嘴里撬出一些消息出来。
“男朋友？”胡歌男惊讶看我，“她哪里有男朋友，我们评价她是清丽女神。”
“哦，”得知此消息，我一点不惊慌，“真的吗？方玉雯长得这么好看。是真的吗？”
胡歌男用鄙夷不屑的语气说道：“好看？你比她好看多了。”
“那可不，”钱天磊终于来救场了，“她是我们的女神，什么玉雯，跟她不是一个级别的。”
胡歌男被钱天磊忽悠，趁势小声嘘嘘，“我们别看演出了，我请你去看电影吧。”
“钱天磊，看我回去怎么整治你，”我气得牙齿死咬下嘴唇，脸上却佯装恬静。
“喂，”任务还需要进行，我继续追问胡歌男关于方玉雯的消息，“可我听说方玉雯有男朋友耶……”
“你说的伊鸣那个痴情男？”胡歌男挠挠新冒出的青春痘，说道：“他充其量是一个追求者，方玉雯从来没承认是他的女朋友，这件事校园里人尽皆知。”
“伊鸣，你就是个屁！”我恨恨地啐骂。
“同学，你说什么？”胡歌男搞不清楚状况，傻乎乎地问我道：“我请你去看电影吧，我们别杵在这里了。”
“老婆，肚子饿了，”钱天磊搂上我的腰，娇嗔地靠住我，“老婆，老婆。”
我心领神会，手搭在他的肩上明媚地一笑，“走，老公，任务完成。”
胡歌男惊悚地退后三尺，一脚绊倒石子上，“你、你们……”
“我什么！”钱天磊一改笑眯眯的样子，竖起中指说道：“她是我老婆，你没机会了！”
我们一路狂奔，钻进一家叫青云的小吃店。
“吃吧，饿死鬼投胎啊你，”钱天磊低头扒拉饭，耳朵被我揪得通红。
“疼，轻点儿，老婆，”钱天磊捂着左耳，额头冒出汗珠，“老婆，我早说过，方玉雯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
此话不假。方玉雯第一次来时，钱天磊不住打量、审视，他几次提醒我说：“伊云，你弟的事，你要多留心，尤其那个方玉雯。”
钱天磊吹的风，我未放在眼里。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出什么事。我笑话他无事生非。
伊鸣的事该怎么解决，我暗忖了好久。
想要完美的结果，我必须下狠刀子。
“玉雯，伊鸣状态不好，去看看他吧，”约了快一个星期，方玉雯终于肯出来见上一面。
“姐姐，”方玉雯柔声喊道，“我看没必要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的行为自己负责。”
方玉雯的邻座坐着伊鸣和钱天磊，他们均换了装束。
“玉雯，伊鸣是为了你的梦想才铤而走险的，你有责任，”我大声怒斥，“你不觉得有愧吗？”
方玉雯呵呵笑道：“有愧？我有哪门子的愧。他一不是我的男朋友，二不是我的爱人，我们什么关系都不是。”
“可是那些借款平台是你告诉他的，”我直抵内核，方玉雯显然忽视了这方面。
她愣了一会儿，转而恢复甜美的气质，“我只说如果需要钱，那些平台是不错的渠道，其它的我没说。”
“是啊，你唉声叹气深造的学费无着落，却有意无意透露平台的信息给伊鸣，”我笑得阴森可怖，“真是玩得一手好手段啊。”
方玉雯震惊地站起来，面前的玻璃杯晃动几下，一摊水洒落地面，“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看看吧，”几沓厚重的资料赫然摆放，“这是我搜集的几个男同学的资料，他们纷纷说是从你那里得知借款平台的。”
“方玉雯！”伊鸣按捺不住，疯一样地快步跑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伊鸣的出现，打破了方玉雯的完美光环，她的身体哆嗦，唇色渐白，手和脚开始不听使唤。
“你说啊，为什么？”伊鸣摇晃方玉雯，紧紧逼问她。
“为什么？为了梦想啊，”方玉雯的心理素质堪称优良，刚才的丑态消失殆尽。
“所以，你承认是你鼓动他们犯错？”钱天磊咬牙切齿地问。
胖子什么时候挡在我前面的。关键时候，他总爱冲锋陷阵。
方玉雯面对钱天磊的拷问，笑盈盈道：“这是你们的理解，我认为他们有能力承担自己的错误。”
拂了拂秀发，方玉雯甩头就走。
伊鸣伸出手，抓了一把，无奈是无用功。
事情揭穿后，伊鸣沉沦了一些日子。
七天后，他重新找到我，“姐，我想找你借钱，不过我会打欠条你。希望你和姐夫帮帮我。”
伊鸣的眼神坚毅、果敢，没有畏惧，我甚感欣慰。
伊鸣欠的钱款我们悉数还完，有些款项由秦律师陪同，做了彻底清算。
捏着落有伊鸣签名的欠条，我和钱天磊不约而同笑了。
“伊鸣总算走出来了，不然我演不下去了，”胖子自嘲地说。
“来，你的小金人，恭喜你夺得今年的最佳男主角奖。”
一座栩栩如生的小金人映入眼帘。不过，它是一只胖子。
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孩拎着外卖奔走。
他是伊鸣，他用行动表示生活虽然操蛋，但你必须接纳它。
接纳不愉快，是成长的秘密武器，谁说不是呢。
